听之道愈隐秘愈刺激

2024-09-20 06:59

  在今年的香港电影中,《窃听风云》足够好看。它剧情缜密、悬念迭起、张弛有度,但它有个致命的问题,就是主题太大。这个问题与导演麦庄二人近年来的视角转换有关,从《无间道》三部曲到《伤城》再到今天的《窃听风云》,影片的格局和时空的跨度在逐渐缩小,但背景的隐喻和人际的沟通却在逐渐模糊。《窃听风云》的“窃听”源自股市间的非法情报,这个题眼聚焦于金融犯罪与利润黑幕之上,聚焦的实质是把视角缩小,但影片的走向却恰恰相反,三个正直的警员因为贪念而走向人性的毁灭。

  但是,窃听行为的实质是暴露,而引发这种行为的驱使力,首先来自事件背后的局势,而后才是人心。其他题材尽可将主题升华壮大,但“窃听”题材就是要小、独、狠,出来的效果才犀利。

  1972年6月17日凌晨2点30分,5个人在华盛顿水门大厦被捕。被捕原因是5个人企图潜入大厦中的美国总部,并随身携带偷听工具和电子。此时,离尼克松以共和党候选人身份参加总统选举的时间还有5个月。《》两名年轻记者卡尔·伯恩斯和鲍勃·伍德沃德深入调查此事,最终揭露了美国历史上最不光彩的政治丑闻之一——水门事件。1974年8月8日,尼克松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辞职的总统,美国民众对公共生活领域的道德构造大为失望。

  1974年,年轻气盛的导演弗朗西斯·福特·科波拉推出《对话》,片中渲染的不安气氛正好对应“水门事件”之后的美国民众心态。其实,《对话》的灵感来自于安东尼奥尼1966年的作品《放大》,只不过大师奔着现实与幻觉的迷离而去,而科波拉是以批判现实主义的狂刀披荆斩棘。

  《对话》的厉害之处在于它没有止步于窃听事件上,而是让观众去感受窃听者的感受,感受他对思考的恐惧,从而产生焦躁的情绪。同时,焦躁又成为恐惧未来的一部分,进一步导致人际关系的紧张和人与人之间的异化。影片结尾处,主角拆毁屋子寻找的场景成为人性溃堤的象征。相比之下,1976年的电影《总统班底》真正取材于“水门事件”,虽然获得4项奥斯卡奖,但将该片的原始动机放置于当时政治大背景之下,其中过多情感的思考就显得底气不足了。

  无独有偶,2005年,韩国爆出“安企部和国情院窃听案”——从1994年开始,安企部就设立了“米林”窃听小组,对国民进行窃听活动。韩国电影《生死谍变》中有一个细节,在鱼腹中安装,但故事的背景是韩朝的冷战关系,显得话题性有余而现实性不足。后来,“米林小组”为了应对手机的普及,让国情院投资19亿韩元,自行研制并生产了20台简称为CAS的手机通话。比起《窃听风云》以为宣传噱头,韩国的非法窃听早已是公开的秘密,特别是在总统大选等政治局势比较敏感的时期,非法窃听更为流行。

  只要有政治王权的角力,公平竞争的游戏规则就一定被某些人打破,因此,“窃听”事件从未中断过。2003年,费城市长办公室的窃听案;2005年,菲律宾总统电线年,查韦斯为了打压政治对手要将窃听到的谈话录音公布于众。这样的剧情都比电影悬疑多了。

  窃听行为的结果,常常与隐私权一并出现,而隐私权又伴随着人自身的尊严、权利和价值,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确定了这种行为的不道德属性。柏拉图说过,听觉比视觉更加高级,它虽然不如视觉直接,但却更能勾起人的想象力。如果把柏拉图的这个理念和电影中的“窃听”画上等号,那“窃听”这个本身并不合法的行为就会多了一层哲学涵义。当你知道自家布满了,自然无法度日,但另一方面,如果你知道了,国家的窃听也就失去了意义,因为国家想听到的是“真实”的你,而不是有所警觉后伪装起来的你。

  2009年,法国的电话窃听案进入法庭审讯阶段。这个“窃听”案的性质与“水门案件”是不一样的,它发生在前总统密特朗第一个任期内,即1983年1月至1986年3月,爱丽舍宫的“反恐怖小组”对150多名记者、律师、作家、艺术家进行了数千次电线年后,《解放报》曝光此事,但窃听小组负责人普鲁托很不服气:“我是在执行任务,我的责任是保护总统以及整个反恐斗争的安全。”如今,前总统密特朗已去世,他的12名前助手却成为了被告。这12人中,有爱丽舍宫前办公室主任、前巴黎警察局局长等重量级人物。

  各国都对窃听侵犯隐私持有法律制裁权,美国有《隐私法》,欧盟有《隐私条例》,中国也有《民法通则》、《反不正当竞争法》等法律规定。但对普通人的窃听,已经不是简单的派系争斗,而是对社会秩序的一种考验,2006年的德国影片《窃听风暴》是此种视角中的杰作。此前大部分讲窃听的片子只着眼于恐怖危机和阴谋论,比如2005年妮可·基德曼主演的《翻译风波》中的窃听就是无意而且偶然的,但《窃听风暴》是一个例外。窃听者HGW XX/7通过窃听“他人的生活”而走近了作家的内心,继而变成了他们的守护者。他一方面因人性的堕落而失望,一方面却因人性的善良而使世界充满芬芳。他处在荒谬的冷战时期,原本是体制的执行者后来却成为暗中的守护者。龙应台说:“他应该忠于他信守了一辈子的原则,但还是被奏鸣曲和诗意敲醒了善恶的直觉。”

  任何时代,“窃听”一旦以国家安全的名义而进行,就很容易形成一个悖论,因为被窃听的都被预设为对国家安全不利的人——在前东德,那是不安分守己的文艺人士;在美国,那是。“9·11”事件后,美国前总统布什曾秘密下令,授权国家安全局对境内居民的国际通信实施窃听和监视,以寻找恐怖活动的证据。此事披露后,在美国社会引起很大争议,但布什政府以《对外情报检查法》未能覆盖手机和互联网等新兴通信手段而“过时”为由,授意共和党在国会上对该法进行“更新”。从表面看,布什政府的这一法案是对1978年“水门事件”后通过的《对外情报检查法》进行“更新和补充”,但实质却是进一步扩大窃听权限,并将非法窃听活动合法化。

  电影《全民公敌》的灵感就是源自于这项总统密令,其中有一句经典对白:“别抬头!”因为一抬头就被监视了。2007年的电影版《辛普森一家》也放大了这一点,美国政府最突出功能就是窃听每个人的生活,那比足球场还要大的窃听中心是讽刺的重点。

  成功的“窃听”题材影片,其窃听的视野可以很多元,但聚焦的事件一定具有针对性,而事件背后的风起云涌也一定带有极强的时代色彩。让我们回到“听”的本源,你是否也有这样的体验:公车上,听完昨夜一局麻将的起承转合;吸烟室里,听到办公室里未闻的风流韵事;推杯换盏间,听别人讲那过去的故事。在香港电影里,窃听桥段在表现男女关系的喜剧作品中的出现频率,要远高于片。比如早期许冠杰的《新半斤八两》、后来的《恋上你的床》、《大丈夫》等,片中的角色都曾利用窃听来监视鬼鬼祟祟的男女之事,这也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香港特色。如果说“窥”的行为我们尚且能控制看或不看,但这个“听”的过程,非我本意,也控制不了,结果在无意间得知了别人的隐秘。

  张震在《春光乍泄》中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“听者”。小张患过眼疾,听觉却异常敏锐。他一出场,洗盘子洗得悠然自得,独白如此:“单听声音就知道这里是一个厨房,如果你听得仔细一点就可以分得出来,哪些人在吵架,哪些人在炒菜。有人在讲电话,有人在洗碗。”这样一个人对世界的认知是通过耳朵而非眼睛,偷听成了生存手段。耳朵无罪,听者有心,弗洛伊德说,“每个人潜意识中都有窥探他人的欲望。”由人心出发,“听”成了心理情绪的投射,愈隐秘,愈刺激。